陆建德:“维新”是中国近代史的关键词丨文化客厅

※发布时间:2019-8-7 3:17:59   ※发布作者:habao   ※出自何处: 

  历史中有大量的细节值得重新考察,而这恰恰需要一种想象,以便组织新的历史叙述。当然,在历史范畴内的文学想象之外,我们也需要注意到,在中国近代史发展进程中,“维新”成为了其中非常重要的关键词。

  赛金花和瓦德西的故事,史家不予采信,社会上却流传着相当之多的版本。在各种传言中,最为出名的当数“救国”,比如认为辛丑和议成功,赛金花有着不小的功劳,京城人对她多有感激,称之为“议和人臣赛二爷”,民间更是传颂她为“护国娘娘”,得下一个“侠妓”的美名。据传,这一切,靠的是赛金花吹向瓦德西的“枕边风”。

  但历史果真如此吗?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前所长、《文学评论》前主编陆建德曾在《戊戌谈往录》一书中,以“厨子于八、粮台、瓦赛公案——关于的想象”为题开篇,追考其原因。

  在清末和年间颇有争议的人物丁士源的《梅楞章京笔记》记载中,赛金花与瓦德西所谓情事的缘起,不过是一场并不成功的拜谒,以及钟广生和沈荩二人随后的“各戏草一稿”之举。但这种虚构的“瓦赛情史”,却成为了曾朴的《孽海花》、樊增祥的《后曲》等文学作品的故事来源。

  半真半假的传奇叙述,令瓦赛二人之间的“私情”,变得几乎无人不晓,这种奇观化的想象,恰恰迎合了当时中国文人的逻辑。但陆建德提出的“想象”二字,却绝非此类文学作品的肆意演绎。陆建德认为,历史中有大量的细节值得重新考察,而这也恰恰需要一种想象,以便配合以新的知识结构,原来不曾出现的新史料,来组织新的历史叙述。即便是司马迁的史学名篇《史记》,其中也不乏充满想象的文学,这些新鲜的东西,“让大家可以回到原来的历史场景之中,回到拥有着‘上下文’的大背景之中。”

  当然,在历史范畴内的文学想象之外,我们也需要注意到,在中国近代史发展进程中,“维新”成为了其中非常重要的关键词,正如陆建德所言,“任化都需要与时俱进,对新的事物都不应该。”

  历史的可否还原?宏大叙事对于过往的呈现也会有疏漏?细致入微的察阅会否揭开不为人所知的许多方面?一个时代、民族、国家要以怎样的心态来回应过去?是否在正视过去的同时,也将找到审视当下及未来的方向?历史叙述多裂隙,所幸的是我们或许能够在隙缝中窥见一些建构“史实”的动机。

  7月27日,新京报·文化客厅联合出版社、建投书局主办的第11场活动——“从隙缝中窥见中国近代史”在建投书局国贸店开讲,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前所长、《文学评论》前主编陆建德与图书策划人高立志,一同想象中国百年的历史。

  现场活动中,陆建德谈及在《戊戌谈往录》的写作,以及他在中国近代史中阅读和研究的问题,重新揭开了那些不为我们所知的过往。活动结束后,陆建德还接受了新京报记者的采访,谈及史学研究的新范式,保运动中被忽视和的,还原了盛宣怀、李稷勋、袁世凯、康有为等人更为复杂的一面。

  陆建德,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前所长、《文学评论》前主编,现为厦门大学外文学院讲席教授。近年从事中国近代史和鲁迅研究,著作包括《戊戌谈往录》《海潮大声起木铎:陆建德谈晚清人物》等。

  新京报:在《戊戌谈往录》中,你提出了一些新的史学研究角度和范式,比如认为过去有关保运动的研究,或多或少的受制于后来形成的一套话语系统以及几个抽象概念,而像一些重要问题,如中央是否应该参与并主导铁修建、外资是否可以利用以及商办川公司的财务和余款等问题却被边缘化,所以你在评述这场运动时,选择从保宣传背后的地方官利益和普通的损失切入。在你看来,既往的近代史研究中存在着什么误区?

  陆建德:我觉得在中国历史上,很多人都有一种朝代的思维模式,所以我们在学习历史时,都有一个正史,也就是由后一个朝代的人来修前一个朝代的历史。但实际上,历史其实特别丰富、多元。所以,我们需要学习马克思主义的,学会对习以为常的东西提出质疑、发起挑战,我觉得这种性的思维特别重要。历史里面有大量的东西是建构起来的,所谓的“盖棺论定”,我有点怀疑,因为这不符合马克思主义。

  大量的历史细节值得重新考察,用新的知识结构、用原来看不到的一些史料,来组织新的历史叙述。在某种程度上,这其实和文学作品差不多。我们读司马迁的《史记》,里面有大量文学的东西。并不是他所写的内容都有具体的历史史实来支撑,他也在发挥想象,因为他本人并不在现场。比如两个人物之间有对话,这个对话怎么处理?很可能就是他在发挥历史想象,把某一个历史角色放在特定的场景之中,推测他可能会说这句话,另一个人物可能会说另一句话。历史是一门特别幽深的学术,不断在我们是否有新的视角,挖掘出新的细节,来丰富我们的思想资源。

  我们的历史非常久远,但我们还要有一种历史感,“历史久远”跟“历史感”是两回事。历史上有大量的事情是不能简单地贴标签的——这些标签会把它的丰厚性给压扁。就好像我们吃水果,里边的水分很充足,我们喜欢这种新鲜感。但如果让我们吃一个水果干,可能跟水果的味道完全不同。历史的场景就是鲜度,这种鲜度让我们看到,它的味道原来是这样,跟吃一个干巴巴的苹果干味道完全不一样。

  从事历史研究一定要抱有这种热忱,既要意识到前人做了大量的工作,我们也大大得益于这些历史界的先行者;与此同时,也要给自己定一个更高的标准:是不是可以讲出一些新鲜的东西,让大家可以回到原来的历史场景之中,回到拥有着“上下文”的大背景之中?

  新京报:你过去对文学的研究远多于史学,从文学领域跨到史学领域,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呢?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转变?

  陆建德:我很惭愧,实际上我只是历史的业余爱好者,说了一些外行话,请近代史方面的专家多多包涵,当然我也希望听到的声音。在出版这本《戊戌谈往录》之前,我还出版了《海潮大声起木铎》,讲到了以林纾和严复为中心的,两本书有一定的延续性。

  如果取林纾的视角,那个时候他生活在,就会发现当时中国是被撕裂的,尤其是南方的一些背后,其实有着外国的暗中支持。他意识到,这样并不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,所以辛亥之后,中央难以维持大局,所谓的“”毫无意义,他一直说自己是一个“遗民”:他继续忠于清朝。他也愿意成为国的一员,但他看到国家实际上是的,所以他经常怀念光绪,他会想,至少在那个时候中国还是统一的。

  林纾作为一个翻译家,一方面热爱古文,但是清楚地意识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弊病和局限,他张开臂膀欢迎外国小说,还有借域外资源本土价值观的用意。他可能是二十世纪成就最大的翻译家,影响了一大批人,包括鲁迅先生等,也催生了中国现代文学。巅峰小保姆中国现代文学和翻学有着不解之缘,林纾的作用特别巨大。

  林纾希望看到一个国家相对渐进平缓的转型。但在我们的思想资源中,有一种朝代思维,使得我们没有意识到,渐进也应该是一种社会模式。如果存在一种随便什么东西都要彻底的、翻天覆地的改变这种臆想,社会受到的就会非常巨大,最终会付出极大的代价。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有的时候可能是适合的,但并不是所有的时候都适合。

  我原来做英国文学的时候,比较喜欢英国18世纪下半叶的一位思想家埃德蒙·柏克。他是法国的者,写了一本书叫《法国大反思录》。柏克觉得,法国大让法国跟以往的历史完全一刀两断,而这是很的,他认为,“我们现在的历史,应该和过往的历史相连。”当然法国的等观念有普遍意义。

  回过来再看英国的历史进程,在进入工业以后,英国也在不断地进行修正,后来了福利社会的——它通过缓慢的改良来取得进步。英国近两百年来,变化太多了。有一个英国人这样说:英国就好像一个大的铁锅子,人们不断用各种工具、材料在铁锅破损的地方进行修补,修补了两百年,这个铁锅子跟原来完全不一样。但在整个过程中,铁锅子都是可以使用的。

  这说明了什么?说明社会没有受到太大的。这些方面的思想资源,我们以往可能讨论、发掘得不够,其实还应该从世界历史上寻找一些不是很熟悉的思想和行为的元素,与我们的历史进程作一些比较。

  新京报:你在回观晚清时期的这段历史时,将大量的笔墨都着落在保运动之上,也并不认同过去的标准叙述中,将盛宣怀称为“奴”,将李稷勋视作盛宣怀的“”这种提法,相反还用了“敬佩”一词?

  陆建德:在《戊戌谈往录》里,我特别提到了一位四川人李稷勋,他在戊戌年成为翰林,后来负责造川汉铁。我觉得他是特别了不起的人,踏踏实实在做事情。和他在一起共事的还有詹天佑。詹天佑是一个非常纯粹的技术专家,又忠于职守。我觉得李稷勋、詹天佑是让人钦佩的,一个国家需要很多这样的人,他们能把自己小小范围内的事情做好,最终这个国家就慢慢有了一种根基。中国如果要说存在现代化转型的话,他们都是现代化转型时期的奠基人。

  那段时期还出现了一位人物,就是盛宣怀。过去也许是盛宣怀这个人物简单化了,但现在我们再去看晚清时期的中国,他实际上做出的贡献特别巨大。现在我们如果到上海交通大学,还可以看到盛宣怀的塑像,这说明我们已经在重新看待晚清的历史。

  盛宣怀在担任邮传部部长的时候,特别注重设施,比如的铁、邮政、电报,还有船政。他通过一系列的工业设施的创建,使得中国有了现代国家的雏形。他当时强调的“四政”(即邮政、船政、政、电政),实际上让我们有了超越省际的观念。在晚清,省际的观念特别强,各个省都从自己的角度来思考问题。省际观念偏重,推广的设施就会受到种种制约。

  那么,在这个大的框架下,再来看保运动,可以看出中央和地方分权两种之间,形成了一种矛盾,最终地方取得胜利。在这个过程里面,盛宣怀被描绘成彻底的角色,这是可悲的。

  ,有一些传统文人的味道,特别想做帝王师,好像自己就是诸葛亮,要为一切东西做出恰当的安排,很少考虑到一些激进的做法,可能会中国。在戊戌变法时,还有个别人想要通过非常手段来攫取,后来败露,受到。我们不要简单的说,受到的就是。他们希望袁世凯来发动军事,袁世凯认为这非常不现实,而且他也不想这样做。

  陆建德:在辛亥以后,孙中山没有真正管理国家的能力,而袁世凯掌有实权。19世纪末,在朝鲜问题上,袁世凯切实想要中国的利益,但在这个过程中,他得罪了国外的某些。

  历史上会有许多假设,但这些假设在现实中永远不会被验证。袁世凯当时真的有可能成为正统的者:他有,又得到了所谓的“逊位诏书”,还是一个得到清廷认可的人,所以传承和移交的过程本应该是一个平稳过渡。但这个平稳过渡最终没有出现。为什么?仅仅是因为他称帝吗?其实不管他是否称帝,都会有人暗中积聚军事力量行割据之实。我并不是说称帝这个事情好,袁世凯在某一些人物、某一些因素的下称帝了,结局很惨。

  有一些很有智慧的人,比如说严复,他们觉得当时除了袁世凯,中国没有人能够担此重任。袁世凯要恢复帝制,但在一片声中,他又恢复到大总统制度,然而这个时候他也没有承担起责任。

  但一些不幸的因素夹杂在一起,他很快就去世了,于是出现了乱局。他原来手下的那些将帅不能够很好地团结,了一条军阀混战之。当初他的时候,有些人一直有异心,图谋,如果没有各种从中作梗,我想他会走得更加顺利一些。后来,中国了一条内战的道,我们的民族其实为内战付出的代价特别大。

  新京报:戊戌变法是近代史进程中最为重要的节点之一,它和这之后发生的清末新政间有着怎样的关系?

  陆建德:我自己在做保运动、辛亥的时候,就知道大量的历史事件都不能孤零零地来看。戊戌变法失败了,但庚子事件之后,清廷不得已“西狩”,后来回到施行的新政实际上有些方面还是戊戌变法的继续。千万不要觉得戊戌变法被了,的一派完全要跟变法的根本背道而驰。晚清的新政在很多方面都是切切实实的,包括的、经济的、社会的、文化的等各个方面的。

  唯一的缺陷是什么?到后来,步子太快,中央完全失去驾驭的能力,而清廷的有些举措(如皇族内阁)效果恰得其反。保运动常不幸的,得利的是地方上极少数人,受到的还是四川。辛亥后内战不停,实际上付出的代价是很大的。我们现在的生命观跟原来很不一样,看到某地有灾难,有人去世,我们心里都会很难受,因为都是,大家都会有这种的亲情。而一旦内战爆发,我们就不知道所要付出的代价底线究竟在哪里。

  戊戌变法留下的遗产还是很重要的。戊戌变法又叫百日维新,“维新”这两个字,后来成为中国近代史的一个关键词,就是要迎接一种原来不熟悉的价值观和生活状态,在新的社会、新的文明、新的、新的语言里走出一条自己的道。实际上,任化都需要与时俱进,对新的事物都不应该。

  陆建德:像康有为这样的人,带着中国传统文人的色彩,前面也说到了他想做帝王师,而且喜欢。我觉得,光绪其实挺可怜的,到后来成了被人利用的对象。如果康有的尊重光绪,他不会出什么衣带诏之类的故事。他把帝王之尊变成自己可以无限加以利用的资本,这种行为不值得。

  但是康有为又是一个极聪明的人,对有些事看得很明白,尤其是他对辛亥以后很多事情的发展非常。比如他看待借款,康有为在1912年12月写《大借款驳议》,指出辛亥前后国人对外债前后矛盾的态度:“晚清也铁借债,举国人犹知哗争,用以亡清。乃后,则改以哗争,而以借债为日用矣。……春间借6万万而受监理,国人犹知倡国民捐以抵制之,至夏后则专借债为职业矣,而国人忘之。……一年之中,急转直下,其怪愈剧,其害愈甚。之人,不可与语,不可与处,竟如是乎!”

  当时的中国没有好的财政收入来源,不管哪一方上台执政都需要借款。但我们会发现,怎么晚清时候借钱,就会被无限污名化,但到了,最终还是要借钱。

  我想变法一定要用和平、稳妥的手段,而不是用一种非常手段来加剧矛盾、制造敌人。如果有人想利用袁世凯来发动,那就不是变法了,实际上变成了兵变、,性质就不一样了。

  新京报:你在厨子于八的故事中,提到成立于1855年的日本的洋学馆,实际上只比同文馆早成立了七年,为什么在后续的发展进程中,同文馆和洋学馆却有着如此大的差别?

  陆建德:同文馆学生是传统“官文化”的产物,他们的行为有时候令人触目惊心。比如他们不把公共财物当成一回事。像用餐这件事,学生们觉得厨子在中间吃回扣,有贪腐行为,他们心里不满,但是他们不满的方式又说明感和公共责任感的缺失。

  同文馆的学生都是有身份、有地位的人——他们怎么对抗?怎么对待公共财物?以一种性的态度。比如“吃火锅先把汤水喝干,炭火烧着,也不加水,硬是把火锅锅底烧化。一天晚上火锅烧化了三十几只。需要添饭,就远远地把空碗往厨子身上扔去,接不着就砸在地上,餐后一地都是破碎的瓷片”。我觉得他们自身也是在贪腐文化的里浸泡太久了,需要。

  那个时候如果去同文馆,一进馆每月就有膏火银三两,这是当时官学的惯例。过个一年半载,如果学业有所长进,银子再加三两。所以有些人并不是真正的去求学。对于中国知识来讲,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摆脱实用的、利己的读书观,要有一种为知识而求知的超越的态度。有了这种超越的态度,我们才会走到一个更高的求知境界。与日本的洋学馆,还可以做更多的比较。留学日本的鲁迅对日本人的认真体认最深。

  竺可桢是年间非常重要的知识,他是胡适的同学。他觉得我们历来的知识体系,太讲求实用了,这种对实用知识的追求,阻碍了科学的扎根。

  财成国际

关键词:中国近代史